近年以来,王怀宇接连三部长篇小说新作《血色草原》《风吹稻浪》《芬芳大地》相继问世,令一直关注他创作的人们惊喜,也显著地标志了吉林文学新的增长。三部作品皆为作者长期酝酿、整体构思而成,以“家乡三部曲”系列问世,内里浓缩着作者对吉林家乡的炽热深情。
文学是人类情感的符号,即使最老到的作家,也只有在处理饱蕴贴切感受的题材上方可获得成就。王怀宇最出色的作品,多与乡情相连,《芬芳大地》呈现了他对家乡发展前景的真诚祝福,那是一曲海兰江畔的耕耘之歌,旋律中稻谷飘香,生态兴旺,百业蓬勃,使读者从中受到由衷感染。
小说以金稻村培育“金稻粳米”为中心情节,属于主旋律作品,而在此类创作中,能否使主旋律融合在人类深层情感的表达中,常常成为写作水准高下的关键。在这一点上,《芬芳大地》较之有些同类作品表现出它品质的纯正和优越。
主人公赵二良是个从金稻村考上大学跃出农门当上记者的青年,他最终选择重回故里种植新稻,折射出新时代的社会氛围,也源自他对乡里、乡亲和亲友们难以割舍的依恋。能走出这一步,颇为不易,作者很大的成功,就在于通过他的人生经历和转折写出了一群生活在黑土地上的人的鲜活生命,他们的历史和现实生存状态,以及他们的希冀、愿望、追求与命运。
赵二良的回乡,受到老叔的影响最大。小说中的老叔是个栩栩如生、非常使人难忘的人物形象。他是个有主见的普通农民,在村民们追求产量、以化肥换取收入之际,仍坚持栽种有机稻谷,甘守贫寒,持守住本分人品。二良从小跟随老叔耕作,升起过帮助他实验新稻的志向,但父亲赵有才是个乡村中常见的文痴,一心想当鲁迅,强迫两个儿子考大学中文系,将来成为诗人或作家。二良走上了父亲期待的生活道路,但在老叔凄凉离世后,悲怆不已,重新思索生活事业,终于做出不平常的决定,经过不懈努力,培育出“良心稻子”“良心鸭子”等优良品种,振兴了家乡经济与文化。
小说的人物关系中,作者对老叔与赵有才不同角色的设计饶具特色。老叔虽然只是叔叔,自己有两个儿子,但对两个侄子视同己出,不允许赵有才对他们不负责任。当两个侄子跌落江中,赵有才只能捶胸顿足地喊叫时,是老叔骑着大红马赶来,救起了兄弟俩。事后,老叔凶狠地向他大哥怒吼,竟给了大哥一记十分响亮的大嘴巴子。这样比父子关系还亲的叔侄关系,生活中是有的,但只有被王怀宇留意描画出来,带给作品内容别样的温馨和亲切。不仅如此,作者又写出了叔侄关系中令人感喟的一面。老叔患晚期肺癌进城看病时,大良二良虽热情接待,但得知此病即使耗尽财力也未必能治时,还是心怀内疚地借医生之口送老叔返回村里。更使他们不安的是,事后,他们在老叔留下的良心瓜子里各发现一万元钱,那是老叔对他们表示的谢意。这一幕成为全作中感人肺腑的一节,将世间长辈人对晚辈无私的爱和晚辈人对长辈有保留的孝敬写照得淋漓尽致。这一情景与水稻无关,但的确对于赵二良的还乡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他深感自己对不起老叔,要用最能够宽慰老叔的行动减轻内心的愧疚。作者深谙小说应该朝哪里用力,将作品的文学性推向深入。
实际上,作者自己也有一位后来患上晚期癌症的农民叔叔,叔叔来省城投奔他时,他竭尽全力帮助救治,还是无济于事。叔叔大概成了作品中老叔的原型,为作者笔下人物提供了音容笑貌,才将他写得格外血肉丰满。作品的关键词之一是“良心”,它贯穿全书,时隐时现,勾连起优秀传统文化和现代意识,也使两代人心心相通,形成故事的主要线索。
《芬芳大地》里另一层厚重的感情色彩,来自主人公的同窗之情。小说在描写赵二良的成长经历中,学生时代成为重点。它与主人公的乡村生活同行,也形成主人公后来与乡间联系的一种纽带。王怀宇曾谈到他多次回家乡采访时与旧时同学相聚的情景,那场面总使他浮想联翩,难于忘怀。同学之情也是乡情的一部分,在小说中,一些少时同窗成为激励主人公回家干一番事业的不可忽视的力量,进入小说结构里,将主人公的成熟历程与此后的大有作为巧妙结合起来,体现出作者构想上的成熟。
赵二良的老同学中,朴铸成最为性格鲜明。上中学时,赵二良常被班上称霸的李勇浩欺负,是朴铸成仗义勇为,私下找到李勇浩为赵二良说话。李勇浩并不屑于他,他竟敢当面掰断自己一只手指,直使李勇浩震慑不已。许多年后,赵二良方得知这一内情,深为感动,此时朴铸成已成为堂堂正正的少校团长。关键时刻,朴铸成鼓励了赵二良的想法,陪他一道回老家,与李勇浩等老同学沟通叙旧,也取得了大家对有机稻谷事业的支持。王怀宇善于描绘俗常同学之情,间或真情实感的流露,甚为丰富动人,形成创作中一种特色内容,常能勾起读者们的温馨记忆。而且,《芬芳大地》的主题酝酿也直接受到同学们的影响。王怀宇回忆说,他回乡采风时,与有些老同学接触,发现彼此在思想和文化上已形成巨大差异,难以正常沟通,使他很感痛心,也意识到,呼唤乡村人的文化意识是他必须面对的创作课题。在这部作品中,赵二良从城市带回家乡的,正是先进的科学技术和发展理念以及博大的胸怀。在村里,他和伙伴们通过对李勇浩、马胜利、崔银花、金快手等村民的影响和教育,搅动了那个因循守旧、落后保守、狭隘自私的乡村环境,让乡亲们接纳新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迎来新的家乡面貌。这一过程中,赵二良自己也发生着新的嬗变,当并不友好的老同学马胜利临难求助时,他想起老叔当年的境遇,毅然将刚到手的卖米钱拿出来为马父治病,在全村第一次带动起募捐行动,获得了马父换肝手术的圆满。应该说,作者和他的主人公赵二良有着相似之处,生活里,王怀宇在同学们中间也是出类拔萃的,已成为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吉林省文学院院长,但他从未真正脱离过农村,在事业上的成就仍与乡情滋养和反哺乡村相关,一片芬芳大地始终伴随着他在创作上的跋涉。
在“家乡三部曲”中,充满着大自然情怀。《血色草原》中雄浑深邃的原始意象,《风吹稻浪》中鱼米之乡的丰饶画面,《芬芳大地》中万物勃兴的人间景观,都透视出作者天人合一的生命观。在这种宏大观念之下,一切生命具有平等的生存权利,引发人们不自主的感动和思索。《芬芳大地》里,山雀、麻雀、老鼠、土鸭、家猫、家狗、毛腿鸡等生灵也是活跃的,他们的遭遇常给读者带来惊喜或叹息。小说中有一段,写施工的工人用胶泥堵向墙体上的洞孔,那会很快把窝里的麻雀崽儿闷死,两只成年麻雀在墙外凄惨鸣叫翻飞。赵二良远远望见,立刻上前发起交涉和抗议,甚至怒吼,但没能改变工人按部就班的无情操作。这类情节与主旨表达并非无涉,它们折射着人物的灵魂,建立着读者与作者在世界观上的共鸣。
王怀宇的小说总是接地气的,不管写什么,一定染有浓郁的生活气息,生成阅读的张力。《芬芳大地》中对过去年代里金稻村人日常情趣的讲述就很有一套。如李勇浩最炫耀他拥有两把超长的烟火枪,那枪由十二节自行车链制成。其他男同学去求他做枪,至少需要攒下六节车链,其中一节作为报酬。老叔是名好木匠,他将一块坚硬的榆木方子做成能随意折叠的小板凳,成为精美的工艺品,起名为“瞎掰”。赵二良对“瞎掰”始终珍惜,带着它上大学,后来将它作为定情物送给姜婷婷,姜婷婷也因喜欢它而不舍与赵二良分手。这些有意思的桥段,都生动勾连起人物的命运,增加了作品的可读性。而书写这样的乡土小说,营造起乡村生活的跃动氛围,往往与想象无关,更取决于作者的人生阅历、悟性和观察力。在这一点上,王怀宇享有天然的优势。
他的优势当然也包括熟练运用东北民间语言的能力。小说中赵有才嫌赵二良不听话,怒斥儿子说:“别叫我爸,你是我爸!”老叔去世后,老婶艾艾地对赵二良说:“没和他过够呢……”这些人物言语同样是小说中的精华,值得咀嚼,能够长久留住读者的目光并嵌入内心深处。
王怀宇是那片黑土地上生长出来的作家,他与那片黑土地的情缘,又生长出他一部又一部深沉的作品。
作者简介:胡平 著名文学评论家、作家、研究员,中国作家协会小说委员会副主任,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原主任。
黑土大地上的别样芬芳
——长篇小说《芬芳大地》创作谈(附作品选读)
文 | 王怀宇
王怀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吉林省文学院院长,编审。文化部公共文化服务体系专家库专家,吉林省拔尖创新人才,吉林省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业技术人才。在《中国作家》《十月》《作家》《钟山》《小说月报》《小说选刊》《长篇小说选刊》《新华文摘》等期刊发表作品五百余万字。出版长篇小说《血色草原》《风吹稻浪》《芬芳大地》等七部;出版小说集《谁都想好》《小鸟在歌唱》等八部;另有《春去春又来》《我那遥远的红草原》《叔恩浩荡》等戏剧、电影、散文作品若干。作品荣获梁斌小说奖、田汉戏剧奖、冰心散文奖、吉林省政府长白山文艺奖、吉林文学奖等奖项。三十余次被国内选刊选载和入选年度小说排行榜和精选本,短篇小说《公园里发生了什么》入选大学生阅读教材,还有作品被翻译成英、法、韩等文字介绍到国外。
我近期创作的长篇小说《芬芳大地》在《中国作家》文学版2022年第2期发表,我觉得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荣光,也是吉林文学的荣光。我喜欢把我近年创作的《血色草原》《风吹稻浪》《芬芳大地》这三部长篇小说合称为“家乡三部曲”,《芬芳大地》是我家乡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如果说《血色草原》书写了我的精神家园,那么《风吹稻浪》和《芬芳大地》则书写了我的现实家园。如果说《风吹稻浪》侧重爱情故事来书写贫困乡村坎坷的物质脱贫和精神脱贫,那么《芬芳大地》则侧重亲情故事来书写乡村的经济振兴和文化振兴,书写亲人和同学间的情感细节和内心感受。《风吹稻浪》和《芬芳大地》同样是书写乡村,但各自的侧重点是不同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芬芳大地》中的人物和故事,和我的个人生活经历离得更近一些。虽说小说是虚构的艺术,但真实感人的现实生活才是小说的命脉和根基。
作为2021年度中国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项目,长篇小说《芬芳大地》关注乡村振兴、关注黑土大地、关注生态产业、关注粮食安全。作品讲述了东北边疆黑土地上新农村建设者披荆斩棘、开拓进取的创业故事——一段稻花香里的峥嵘岁月,一曲海兰江畔的耕耘之歌。不仅关注到乡村的自然生态,更是关注到乡村的文化生态。
在乡村振兴的时代背景下,小说以东北金稻村为故事原发地,串联起活龙镇、平安县、省城和中小学、文化馆、文化报社等一系列生活场景;以主人公赵二良和老叔为主要人物,串联起父亲、哥哥、母亲、爱人、同学、同事、邻居、朋友等一系列生动形象;以叔侄两代人矢志不渝种植“良心稻子”为主线,串联起主人公赵二良历经贫穷童年、艰苦求学、收获爱情、成家立业,后又毅然决然放弃城市生活返回故乡开展绿色种植、绿色养殖,打造“金稻粳米”品牌,带领金稻村村民共同致富、改善人居生活环境、提升文化品位和村民精神追求等人生故事。小说展现了改革开放四十余年来,勤劳善良的东北农民在党的光辉政策照耀下,在广袤的黑土地上开展生产自救、脱贫致富、乡村振兴、追求幸福生活的美好画卷。从土生土长、满怀乡愁的普通人赵二良身上,读者能看到金稻村人那种深沉而执着的韧劲和厚道而善良的天性,就像黑土大地蕴藏的持久“地力”一样。
小说还通过对朴铸成、李勇浩、姜婷婷、于玲等众多小人物的描写,全方位、多侧面、多角度地揭示了人与人之间在思想价值取向上的碰撞、在情感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在亲情沦陷中的不同选择、在面临生死离别时的心态所构成的中国式的乡村人物关系的丰富性、复杂性和特殊性。通过对众多小人物的理想与现实矛盾的反差,通过不同人命运的跌宕起伏的故事,揭示出人性的真善美与假丑恶在不同时空矛盾与对立统一的客观存在。
我1966年出生于吉林西部乡村,1989年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吉林省群众艺术馆工作,之后艰难地恋爱、结婚、生女……一直在省城里过着艰苦奋斗的生活,每天都忙得天昏地暗,业余时间还要从事小说创作。
直到1997年,我好像才停下来喘了一口气。小时候哄我长大的农民叔叔从乡下来省城看病,投奔已经在省城混了近十年的我来了。不幸的是,叔叔的诊断结果是癌症晚期并已严重扩散。叔叔一向是个善良而刚强的农民,一辈子净吃苦了,他咋这么可怜啊!我丝毫没有犹豫地决定:我一定要救叔叔,哪怕倾家荡产。当时并不富裕的我为叔叔竭尽全力,但无济于事。叔叔的走让我痛心很久,这时我才认真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真实处境,如果叔叔不是癌症晚期我就能拯救他吗?同样不能。因为我没有那个能力,我其实和叔叔一样贫穷。叔叔走后,我越来越关注起农民来,有一天我突然想,我为什么不写写我身边的这些农民亲戚呢?如何能让他们富裕起来呢?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现在还有很多亲戚仍然是农民,我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从那以后,我就越来越关注农民,从不错过下乡的机会。别人不愿意去的地方我也抢着去,此后的十年里,利用各种出差机会,几乎走遍了省内九个地区的所有乡镇,去过上百个村屯,每次都有切身感受。
2006年,中共吉林省委宣传部、吉林省作协组织全省作家、艺术家进行了一次“吉林大地行·走进新农村”系列采风活动。我走访了榆树市和蛟河市下辖的十几个乡镇。农田越来越集中到少数农民手中,再加上农业机械化的普及,很多农民得以从田地中解放出来从事其他行业的经营。有的外出打工,有的成了养殖专业户,有的开起了麻将馆,还有的成了新兴的无业游民……剩下来那些真正种地的农民确实比以前富裕多了,但总的来看还是让我喜中有忧。
2008年,为了更好地推进全省文化大院建设,吉林省群众艺术馆经常走下去做调研,当时作为分管副馆长,我有了更多的机会到乡村了解实际情况。接下来的几年里,我又走了一遍全省九个地区的乡村,更加了解到新时代、新农村和新农民。乡村的发展进步和巨大变化以及村民物质生活上的改善都是有目共睹无可置疑的,然而广大村民的文化精神生活质量仍然是令人担忧的。这二者的不同步让我产生思考,也让我感到关于乡村人的精神生活和文化意识,这里面一定有许多故事可以挖掘。
2011年7月-2012年7月,吉林省直机关开展“千名处长进千村”活动,我来到公主岭市大岭镇东沟挂职村党支部副书记,又给了我一次深入了解乡村的好机会。原以为就是走走过场,深入了解到农村的实际情况以后,才渐渐认识到深入基层的必要性。通过下基层,看到了百姓的疾苦,知道我应当为他们做些什么;我虽能力有限,还是想方设法利用艺术馆集体的力量力所能及地帮助村民解决一点实际困难,但也只能是物质上的小帮扶。
2013年10月,我调到吉林省艺术研究院工作以后,又有了一次难得的帮扶机会。这一次是到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安图县新兴村结对子帮扶,这一次让我近距离地了解了一户农民,望着他们家的羊群和鸡群,我觉得他们已经不是经济上的贫穷了,而是文化上的某种缺失……
2014年,我又一次回到家乡采风,先后来到大安湿地、镇赉莫莫格湿地、白城生态新城、通榆向海湿地……我觉得久别的家乡变化巨大,过去无尽的风沙不见了,盐碱大地变回了黑土大地;八百里瀚海正在演变成万顷良田,正在谋划和实施着的“河湖连通工程”更是让人振奋不已……家乡人的衣食住行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但我内心深处另一种暗暗的担忧却越发深刻:仍然是关于家乡人的文化生活,即家乡人的精神生活。同为村人,有的还是同班同学,却因为思想和文化造成的巨大差异,不仅无法沟通,甚至相互误解和抵触,无法避免地渐行渐远。也许出于职业的习惯,从事文化工作二十多年的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关注到那些与文化生活有关的事件。
在热闹的生活背后,依旧隐藏着无处不在的、令人无奈的快乐与忧伤。虽然表面上都很客气,但我觉得与家乡的亲人之间越来越难以沟通,越来越无话可说。我们明明是骨肉亲人,怎么就听不懂彼此说的话了呢?我常常为此感到心痛,是彼此间文化的差异从根本上拉开了我们的距离。
带着同样的困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还来到新疆的阿勒泰采访援疆干部,来到甘肃清水感受内地新农村建设,同时也了解到很多东南沿海地区的乡村振兴故事……
二十多年来,我去过那么多个乡村,虽然情况各不相同,但都存在一个共同的问题——文化缺失。
2020年以后,我又先后来到延边地区的汪清县天桥岭镇和龙井市老头沟镇、通化地区的辉南县抚民镇和梅河口山城镇采风调研。
在天桥岭镇,天平村第一书记伊学义说:我要让老村民死前闭上眼睛,不能让他死不瞑目。通过反复看录像,他发现老村民肋骨不像是被撞折的,而像是被轧折的,是一次事故受到了两次伤害。他通过法律程序,为老村民维权并让他得到了应该得到的合法赔偿。获得合法赔偿的五万元后,生命垂危的老村民看到了希望,并奇迹般起死回生了。
在老头沟镇泗水村农民卖粮时经常被不法粮贩子蒙骗,第一书记王利斌在村口修建了一个巨大的公平秤。从此,村民们不再担心上当受骗。王刘斌来自省检察院,五年多来一直为村民们谋求致富新路。通过开发创办尹秀华牌速冻玉米、菌类生产加工厂、黄牛养殖场等项目,带领全村人走上了富裕的小康之路。
在山城镇保兴村党支部书记曲智慧的带领下,来到贫困户曲贵宝家参观,昔日贫苦的日子已经不见踪影,曲家住上了明亮干净的大瓦房,院里还种了辣椒、菇娘儿等蔬菜水果,等成熟后镇里还负责统一回收销售,为老曲增加一些收入。接着又来到“示范精品村”山城镇河南村和四合村参观。乡村建设各具特色,河南村有着朝鲜族特色民俗,有朝鲜族美食,更有浓郁的朝鲜族风情;四合村特色墙画扮靓了乡村,是艺术创作与乡村振兴结合的成功示范。在辉南县抚民镇北关村,残疾人农民作家崔秀梅讲述了自己的奋斗故事……
在这些新时代的乡村里,我终于看到了一些企盼中的亮色,这就是国家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所取得的初步成效。
小说创作离不开人物关系,长篇小说更是要通过人物关系来塑造人物形象、书写人物命运。人物的真实生活和真实感受最能打动读者。与过去相比,新农村的干部与群众的关系、干部与干部的关系、干部群众与生产生活的关系已经有了新的改变,远不是从前那样朴素和简单。随着时代的发展进步,现代乡村已变得多元而复杂,每个乡村又有每个乡村的具体情况,很多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去进一步深入了解那里的人和事。所以,每次到乡村采访,我都会有新的发现和新的收获。
在乡村快乐或不快乐的日常生活背后,依旧隐藏着令人无奈的种种文化缺失现象。面对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乡村振兴战略任重道远,广阔乡村太需要有知识、有文化、有能力的人了。有时,我甚至梦想也能回到农村去,和农民们一起大干一场,走上共同富裕的道路。写《芬芳大地》的初衷就是想呼唤乡村人的文化意识,体现乡村的人文关怀和文化介入,展现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丰富性,尤其是人与人之间的文化关系。生在同一块黑土大地上,都想做事的人们为什么很难达成共识呢?这是一个值得高度关注的现实问题。
在党的关怀引领下,乡村人的物质生活正在一天天变得美好起来,村民们也一天天地变得富裕起来了,但我更希望乡村人的文化生活也变得越来越丰富多彩、越来越深沉厚重……
芬芳大地(选读)
文 | 王怀宇
引言
黑土地是地球上最珍贵的土壤资源,也是东北最著名的自然身份。头一次来东北的外地人,会震惊于田野大地里泛着油光的黑,而那正是黑土地肥沃的重要标志。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由于黑土地保护意识差,海兰江畔金稻村原本泛着油光的黑土地越来越变得发灰发黄,甚至发白。土壤由松软变得板结,由肥沃变得贫瘠。很多地表失去了原有的植被,已经变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盐碱地。昔日的春风杨柳变成了现在的冒烟大风,每年的四、五月份,金稻村都要刮起没完没了的裹挟着白色碱末和黄色沙尘的冒烟大风。有时,连续数日的冒烟大风过后,金稻村人连自家田地里种的是啥都辨认不出来了。黑土地就像被胡乱地蒙上了一床脏兮兮的破棉被,原本挺拔翠绿的稻苗也变得萎靡枯黄,半死不活地倒伏在混浆浆的泥水里。
眼下的金稻村虽然还叫金稻村,却连成片的稻田都很少见了,就更别说曾经那一望无际的金色稻浪了。村民们看上去忙忙碌碌,却很少能创造出价值来。据老人们说,金稻村过去不仅因盛产优质有机水稻而得名,还是远近闻名的农民画乡呢。可现在不行了,水稻质量越来越差,村民们都忙着喝小酒、耍小钱、算小命,已经很少有人琢磨农民画了。
虽说近年来金稻村有了一些起色,但世世代代种水稻的金稻村人还是没能真正走向物质富裕和精神富裕。为了眼前利益,村民还在过量地使用化肥和农药,很多黑土地已沦落为盐碱地。用当地农民的话说,赶上风调雨顺的好年景,村民们还能有点余头;要是旱点,或者涝点,水稻可就长不起来了,顶多也就是闹个年吃年用;要是赶上大旱或者大涝之年,村民们就彻底玩完。金稻村就是这个样子,年复一年,村民们起早贪黑地劳作,汗珠子落地摔八瓣,但日子总是过不起来,很多村民仍然挣扎在贫困的泥淖之中。用金稻村算命先生乔大蒙的话说,金稻村就好像犯着什么风水,神仙来了也没治。
第一章 良心稻子
赵二良的童少年是在金稻村度过的。他从小喜欢画画,更喜欢琢磨有机水稻。赵二良本来有着自己的成长轨迹,是好高骛远的父亲不断地改变着他的命运。
赵二良的父亲叫赵有才,长得文质彬彬的,冷眼看上去就像个白面书生,但脾气非常火爆,是金稻村有名的另类农民。一心想当“鲁迅”的赵有才喜欢写杂文,整天板着清瘦的窄脸不咋说话。除了他娶媳妇那天,金稻村人几乎没有再见他笑过。赵有才早就对黑土地失去了耐心,他宁肯起早贪黑地写小杂文、做木匠活,也不愿意下到田地里去种水稻。更多的时候,赵有才都是在外面四处游荡着的。如果具体点说,赵有才基本上常年游荡在距金稻村十几里开外的活龙镇。说是去做木匠活,实际上却经常出现在活龙镇文化站。这时的赵有才是温和的,总是一脸虔诚地和俞站长闲聊着。当然了,用赵有才自己的话说,他那是在和俞站长交流创作心得,他那是在和俞站长谈文学、谈人生……
父亲赵有才经常不着家,体弱多病的母亲尹贤姬只好带着赵大良和赵二良住到祖母家去。祖父去世早,祖母年事已高,基本上干不动什么体力活了,正需要人照顾。再加上还有老叔老婶一家四口,作为大嫂的尹贤姬不得不为一大家子人操心。家里最大的劳动力是老叔,表面上叫祖母家,实际上具体当家的是老叔。可以说,赵二良他们一家人曾一度寄居在老叔家里。
老叔的大号叫赵有志,和赵有才不同,老叔眉宇间透着英气,举手投足处捏着分寸,总是不卑不亢的神态。身材匀称、一身肌肉的老叔就像用古铜铸就的,绝对是个坚守在黑土地上的好农民。老叔一直执着地种着他常挂在嘴上的“良心稻子”,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不上化肥、不打农药、不喷除草剂的绿色有机水稻。只是因为老叔的有机水稻无法取得有关部门的正式认证,才被人们叫成生态水稻,也就一直卖不上应有的好价钱。别人种水稻看重的是产量,老叔种水稻看重的永远是质量。
老叔虽然身材挺拔,相貌英俊,但由于家里穷,他二十六岁才说上媳妇,二十七岁以后才相继有了大儿子和小儿子,也就是赵二良的大弟和小弟。
老叔刚结婚时,家里只有两套最简单的铺盖卷。好在老叔和老婶都非常勤劳,都是本分能干的农民,一家人的日子才慢慢支撑起来。尤其是老叔,好像一年四季都在稻田里劳作着。永远追求水稻质量的老叔干起活来只要好,不要命。春天,老叔蹚着冰冷的黑色泥水耙稻田、育稻苗,注水、耙地、插秧;夏天,老叔光着古铜色膀子追肥、除草、看水(这里读平声)、填埂;秋天,老叔伴着“霍霍”镰声割稻、打草;记忆最深的要数冬天,老叔打场、磨米,几乎变成了一个灰色的人。老叔还组织过声势浩大的海兰江边冬捕呢,穿冰下网、马拉绞盘……
老叔付出高劳动强度种出来的有机水稻虽然品质好,但是产量低。如果卖不上好价钱,一年下来就是白受累。由于贫穷,顾不上绿色健康的村民们不太认可花高价买有机大米吃,老叔的好大米在当地就很难卖出去,每年都得过江去外地卖大米。为了赶时间,海兰江刚一封冻就得过,老叔赶着装满大米的马车过江就更加危险。有一次,老叔说三天回来,家人苦等了五六天他才回来,原因是马车困在大雪窝子里了。还有一次,老叔过江时,在一片薄冰上发生了险情——老叔在前边赶着马车跑,后面的冰面就在开裂塌陷,幸亏老叔赶车技术高超,一直让马车不歇气儿地全力飞奔着,连人带马才逃过了一劫……
老叔做人要强,从来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用他的话说就是:宁肯让身上受苦,也不能让脸上受热。他不仅做农活干净利落,为人处世也豪爽仗义。有一年冬天,本来卖粮就非常艰难的村民又被邻村一个叫黄平的粮贩子骗走了水稻,是豪爽仗义的老叔用担当和诚信征服了粮贩子黄平,才挽回了村民们的经济损失。那个寒风凛烈的冬日里,所有的村民都回来了,唯独不见老叔的身影,家人焦急苦等着,都以为他出事了呢。直到半个月后的小年前一天,老叔终于带着村民们的全部粮款平安归来,村民们才有了办置年货的钱……从那以后,讲究担当和诚信的老叔,总是被村民们讲进“黄平骗粮案”的惊险追款故事里。
老叔不仅会做各种笼子,木工活也做得非常好。有一段时间,老叔手里就多了一块方方正正的黄榆木。老叔对那块又硬又亮的木头简直就是爱不释手,每天都拿在手里掂量着、摸索着……谁也没想到老叔会把一块无比坚硬的榆木方子变成一个能够随意折叠的小板凳子。老叔把它称作“瞎掰”,说是专门给常常蹲在地上画画的小哥俩做的。老叔做的“瞎掰”实在是太神奇了,那块榆木方子经过一场精心雕镂,已经变成了一个严丝合缝的工艺品。老叔之所以叫它“瞎掰”,是因为它可以随人意愿打开收起,或高或低、或平或曲地支出多种造型来;不用时,折叠起来还是那么一块榆木方子。曾经那块死榆木方子就像活了,就像有了灵魂。赵大良和赵二良不知道老叔是怎么做到的,这事至今还是一个巨大的谜。他们敢打赌,老叔虽然没出去做过木匠活,但老叔的手艺绝对不会比他大哥赵有才差。
除了做人要强、豪爽仗义和心灵手巧,老叔还是金稻村有名的大孝子。和常年在外做木匠活的赵有才不同,老叔总是任劳任怨地守在祖母身边。祖母每次过寿,老叔手头再拮据,都要为老人张罗一桌子可口的饭菜。哪怕桌子上都是辣菜咸菜,老叔也要凑到十个以上。祖母的生日正好在青黄不接的五月,有一次,老叔竟然就用野菜为祖母摆好了一大桌长寿宴。赵二良至今还记得,有山韭菜拌豆芽,有苣荬菜炒鸡蛋,有辣白菜炒冷面,还有苏子叶炸丸子和酱汤干白菜……
和天底下很多老叔更不太一样的地方是,老叔宠爱两个大侄子超过了自己的两个亲儿子,面对两个不爱学习的儿子,老叔常说两个大侄子有内秀。正是因为拥有这样一位与众不同的老叔,才让赵二良在?